荞麦： ​送别我的妈妈景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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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妈妈景毅。

我亲爱的妈妈景毅，于2024年4月19日离世。享年60岁。

- 荞麦

4月12日，星期五

凌晨，妈妈突然昏迷了，现在正在抢救。

昨天我正好回到了爸爸妈妈家。晚上我们聊天。一起睡觉 ，凌晨时我听着她呼吸不正常，才发现她昏迷了，喊人喊不醒。叫了救护车。没有任何征兆。

太突然了。前几天我和黑麦带着麦麦回国了。前天黑麦带麦麦去了爷爷奶奶家，我回到了天津爸妈家。 

幸好我这个时候回国了，在她身边。

上午10点，医生来了，说基本没有什么希望了，现在就是等奇迹——如果生命体征能平稳，有炎症的那个肺能恢复，就可以闯后面的关。 

但是他又说，不太可能有奇迹， 现在只能是尽力治疗。

是脑子里的血管瘤破裂。我妈做过肺癌手术，目前一个肺全白，另一个肺做了手术只剩三分之二，而且还有炎症。没办法做脑部手术。同时，出血面积很大，是最高级别，五级破裂。

读书会群里， 伙伴们跟我分享她们曾经经历亲人急救时，为亲人祈祷的经历。感谢她们，在群里一个个开口，为妈妈祈祷。

她们的祈祷词好温暖，真诚，又慰藉！让我感动。

若湘跟我分享，当年她爸爸脑干出血一直在ICU，她们全家用录音笔录了家人的话然后护士放在爸爸耳边。虽然没有奇迹发生，但是她相信爸爸都听见了。

她说，荞麦，你也可以把想跟妈妈说的话都说出来。

谢谢若湘。我也去试试看。

谢谢伙伴们给了我无限的力量。白天是理智的我，晚上是被情感吞噬的我。我好希望妈妈可以有机会转到普通病房，让我去照顾她。昨天我给她唱了一首《在水一方》，请护士给她播放。因为听伙伴们说，一个人待在ICU里面，会很孤独甚至恐惧。

回头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妈妈一起睡过了，昨天是终于有机会，小麦不在身边，我和妈妈躺在一起，聊天，像一对姐妹那样。

很感恩，在她突然陷入昏迷之前，我们母女有过这样亲密的时光。

4/13/2024 星期六

谢谢伙伴们的支持。大家说得很对，该哭就要哭，我和爸爸都哭了几次，哭完重新坚强起来。

我和我爸互相支持，我们也达成共识：积极治疗，但也不希望我妈受苦。

谢谢兔子姐姐、麦子姐姐、刺猬姐、绿风姐、沙姐、Lu姐、若湘姐、小马歌、小鱼、二哥等等。你们的所有祈祷、祝愿、建议都给我力量，给我支持。每次打开群，看到大家温暖的话，我都觉得自己不是独自在黑夜里挣扎。

刚才我爸说，一切都是最好安排。妈妈对丈夫、孩子、女婿都满意和信任，她对自己这个家庭也很满意，每天过得也幸福潇洒。她病重的时候，我和爸爸都在她身边，我们可以陪伴她。去年五月份我们一起自驾甘肃青海，今年二月一整个月她都在普吉岛看海，她最爱大海。这样看，她的人生也算是圆满的。

我妈是家里的主心骨，我、我爸，还有舅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妈妈拿主意才心安，现在她把这种力量传递给了我们。

一枚在群里看到我妈妈突然昏迷的消息后，给我发来她刚朗读的正在看的一本书里的一首诗：《让夜幕降临》。

让狐狸回到它的沙穴
让风渐渐平歇
让小木屋里暗下来
让夜幕降临
沟渠里的瓶子，燕麦粥里的勺子，肺里的空气
让夜幕降临

她把这首诗念了出来，想着红珍和我，正在经历艰难困苦的人。

谢谢一枚，也谢谢她和佳音四海的朋友们在线上，以及和小组的弟兄姐妹们手拉手为妈妈祈祷。我把一枚读的诗放给我爸爸听了，希望能给他勇气。

小马歌发来信息，说，亲爱的荞麦，新西兰现在是学校假期，我和家人在淘波度假。刚刚在咖啡店的墙上看到这句话，我觉得就是在说你现在的情形。

（生命不是关于等待风暴过去，而是关于学会在风雨中跳舞。- 一枚翻译）

谢谢小马歌在旅行的时候还想着我。

我现在真的感觉到人的软弱无力，把自己交付给S。

打电话问医生，说妈妈的肺炎跟进医院的时候比，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4/14/2024 星期日

黑麦写了一段话， 发在他的朋友圈，题名：《妈妈》

这张照片被苍须发到读书群里后，好几个伙伴都说泪奔。小鱼在群里写了如下的一段话：

我记得是孩子出生的那年九月，某天我一个人散步，就想起了《约伯记》。读大学跟研究生都看过冯象老师的解读，一面觉得深刻，一面觉得不懂。到底约伯最后的境界是什么。他从一个大善人，收获人世间的各种美好，名声、财富、家庭、健康、后代。到这些一一被无情夺走。无情就是无常。上帝既相信他，为何又考验他呢？

可在那段时间，我已经隐隐开始明白《约伯记》的内涵，只是那时依然说不清、道不明。人在安稳、寻常之中可为善、可平和、可勇毅，可时时在心中感通内在之神，可是人在无常中飘零无依的时候，能否重寻平和、勇毅，却很难确知。正面死亡，正面生命中最紧要的部分流逝，才可能全然知晓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我们被许诺现世安稳，一切考验都能等我们准备好；生命的意义在于即便死亡趋近，我们也能在其中看到生命的无限活泼与可能。

约伯终于愿意献祭儿子，为什么是高潮？我想，那是因为儿子在现世意义上是代表生命延续的符号，也是人的占有欲最容易放不下的课题。约伯并非是献祭儿子，是约伯放下了自己的占有欲，放下通过儿子彰显自己的隐秘私欲。然后，约伯就近乎无我。

从黑麦那里更清晰地看到阿姨的为人。我想，即便此刻她力量薄弱，她的内在也是极其强大的。她不仅是接受我们心念、祝福的长辈，也是以她做人做事法强烈传渡到荞麦一家三口的母亲。她静静躺着，并不是在渴求一个奇迹的病弱者，她现在还在持续地用她的爱带给黑麦和荞麦他们更多的奇迹。这份奇迹，就是她的音容笑貌中那些坚强、那些宽容、那些祝福、那些独立，都鲜活地一遍遍演绎在他们心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他们无所惧怕。

谢谢亲爱的小鱼。她说得太好了！是的，妈妈即使躺在那里，也在不断地给我们支撑给我们智慧。每件事情要用什么态度什么方式去处理，她的影子都在那里。

我和爸爸都不想妈妈受苦。只是她一直昏迷着，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意愿。

妈妈脑子里现在出血，却不能有任何措施，耽误久了，血就会凝结。

我们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待会儿等舅舅来了，我们会一起去找医生。

想起来以前我姥姥临走，也是接回家，我和妈妈、舅舅一起守在她旁边，最后放弃了那种保命针。

生死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辰。

谢谢伙伴们一直在跟着出谋划策。还有小马歌，到哪里都不忘帮我们祈祷。从周五到现在一直没见到医生，一开始觉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真是坐不住啊。

妈妈的一个同学是肾脏科非常权威的主任，在另外一家医院工作。妈妈突然晕倒后，她有帮我们联系这家医院。一直没有见到妈妈的主治医生。我心里忐忑不安，便给她写了如下这段话咨询：

阿姨，

实在不好意思又一次打扰您。是这样的，第一天我妈妈的主治医生说得很清楚，没有做脑部手术的条件，现在就是保住生命体征，看肺能不能一点点恢复，我问会有奇迹吗？他摇头。我当时心理就明白了，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现在，又过了几天，主治医生没有再联系过我们，每天我们只能通过打电话从陪床医生那里了解一些情况，反馈都是“和送进来时一样”。我想问问您，从医生的经验看，现在我们这样维持是不是徒添我妈妈的痛苦？我和爸爸都不想她受苦。

同时，我的舅舅和我妈妈感情非常深。他的个性是要尽一切努力，不放弃一切希望。他认为有一丝希望都要救。他希望我联系您，问问能不能再使使力，看看有没有更积极的方案。我也怕自己没有尽力救妈妈，自己后悔，舅舅埋怨，所以就代他问问您。

非常感谢这个阿姨，帮我们联系了，明天我和舅舅会和脑系科主任坐下来聊一聊。

4/15/2024 星期一

1、

今天早上跟主任聊了，主任说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今天做个CT看看脑部血吸收情况和肺部的变化。

刚才终于看到我妈了，面色红润，呼吸平稳，比急救时看着好很多。待会儿主任会根据CT结果判断手术成功概率，再做打算。

我是从一开始就非常信任医生，我知道他们每天面对重症病人其实是身心俱疲的。

2、

CT结果很快出来了——好消息，医生说肺部和脑部都有好转，目前可以手术，医生就建议手术，我们也都同意了。

在群里告诉大家，伙伴们都为妈妈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这样的好转完全没想到，医生也很意外，他说他今天已经六台手术了，但是再多，这个手术都要马上安排，今天必须做，多晚都会把这个手术做了。

真是感谢伙伴们一直陪伴。小鱼还提醒我们， 说： 通常重疾手术，有转机的时候，又会有新的问题。现在依然很难，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又有波折，一定要迅速稳定，因为那时候妈妈的潜意识会生出更多的恐惧，害怕拖累你们。

谢谢小鱼。我明白。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和妈妈是一体的。

我早上其实特别害怕和主任见面，怕是要做生死抉择。我也不太敢主动和舅舅谈这个问题。没想到舅舅问我的想法，他还说其实现在压力都我这里，我是最难的，一旦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可能很多年心里都会不安，他还单独跟我感叹，“他这个丈夫（指我爸）当得挺不错的。”

和舅舅沟通完，我又和我爸沟通，听我爸的想法。很多东西都说通了，我们三个人彼此理解、信任，这种力量都是妈妈给我们的。

兔子姐姐鼓励我说： 坚定信念，相信自己，也相信妈妈，大家努力一关一关地闯！！只要勇敢和坚定，哪怕最坏的结果也能承受！！

——谢谢兔子姐姐，我们目前就是这样的态度。

小鱼在群里继续对我说：

接下来的经历会一阵一阵淬炼你跟黑麦，还有舅舅跟爸爸，但对于你而言是最为明显的。你会越来越多做你原来不敢想不相信的事情，而且居然都是自然而然去做的。所以一边是始终还未知的病情，一边又是越来越强大的你们。这是一场较量，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可能是从前的你了。你妈妈也更深地成为你心里的种子，你的孩子。

她说得真好。是的，的确是这样。因为舅舅爸爸的主心骨都是妈妈，所以我在心里对妈妈说，请你住进我的身体里，让我像姐姐那样去倾听和支持舅舅，像妻子一样给我爸爸力量和依靠，也像一位母亲那样看顾我自己，观照我自己。

从此接过妈妈肩上的担子，也从此接手妈妈的魔法。以后妈妈担子轻了，我也就更稳健有力了！

——感谢伙伴们，都是你们不断地给我智慧和勇气。

3、

傍晚，妈妈手术中。

我们十几个家人和亲人坐成一排，等在外面。

还有群里伙伴们这几天好多好多的热心，真的感觉心念的力量汇在一起。

手术结束了。医生说，妈妈的手术很顺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太惊喜了！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有点“漫卷诗书喜欲狂”。突然反转，在绝望中，一下子又有了希望。

4/16/2024 星期二

1、

现在病情还是不稳定，早上医生电话说血压有点低，在用上压药。

上次录音，我把《地藏经》、一枚朗诵的诗和祈祷、黑麦的祈祷、我和舅舅和爸爸想对妈妈说的话都录进去了，我还唱了一段越剧给她听。

今天护士又告诉我录音笔没电了，我打算充完电再录点新内容，把大家每个人的祈祷和祝福也都读给她听，我知道她可以听得见。

伙伴们都很贴心，纷纷在群里安慰我。

云淡风轻告诉我：

不要着急，刚动完这么大的手术有点不稳定是正常的，在医院里都好处理。你先稍微松口气自己休息一下，下一步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别把自己累垮了啊！这些天一定绷紧了的。

她还提醒我说：

不要小看妈妈的承受能力，母亲永远不会把自己当孩子的。当年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排这个操心那个的，后来我的舅舅告诉我：你不要负担太重，把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你妈妈看到女儿这么操心这么辛苦她会心疼的。

现在我六十岁了，真的理解了我舅舅说的话，假如我发生这样的事，我的女儿像这样操心劳力地我会心疼死。我一定会让她明白身体上的事情无法控制，但是精神上我肯定不会垮，我不要我的女儿这样操心，你的妈妈一定也是这样想的——荞麦，好姑娘。

这样的话，读得我热泪。

小鱼也说： 

因为虚弱，手术对阿姨来说也是一场恶战。所以她身体机能一定会先降再升的，一定要继续保持信心。但我似乎能感觉到这是她心神放松下来的一个反应。恶战后的放松，对于恢复是很有好处的。

安妮也提醒我要先好好休息。她说： 

云淡风轻姐姐说得非常正确。术后稳定下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期间。当初觉得不可能的手术现在已经顺利完成做了，已经成功了一半。先暂时让自己至少物理上好好休息一下，吃点好的（高蛋白，有营养的），多补充水分和维C，不然容易上火。去运动一下，好好睡一觉。接下来妈妈如果醒过来，可能还需要更多的照护，跑医院是很劳心劳力的一件事。不能一直靠一口气撑着。家里人多还挺好的，分好工，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风吹沙也提醒我说：

歇下来时就抓紧休息，可能是比较长的时间消耗。就好像荞麦又失而复得了妈妈一样，好感动。心里湿湿的，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我好感动。伙伴们太懂我了！我告诉大家，我心态还可以，身体也不错，我会照顾好自己。能做一些事的时候自己会觉得舒服些，最怕的是安静下来无力可使，一下子瘫软下去。

我想， 现在是真的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

2、

下午，我给妈妈写了这首诗： 

花开了

你睡了

洗净 晾干


你昏迷时穿的袜子


套在我的脚上

我的手机和你的手机

贴在一起

用你的名字 你的号码


接打电话


发出每一个消息

在病危通知书上


写下我的名字

你不用再抱怨

我的手机总是没电

只要你睁开眼

就可以立刻见到我

我躺在车里

站在走廊里

看见十四年前的你

你拿着缴费单、住院单、通知单


健步如飞

你那么平静 

安排我提前给姥姥选一张好看的遗照

你安慰每一个泪眼婆娑的亲人

你对着空气喊“妈妈”


你抹掉眼泪大口吃饭

你想抱住什么却只能抱住自己

妈妈


请你住进我的身体里

让我像姐姐那样去倾听和支持舅舅

让我像妻子一样给我爸爸力量和依靠

也让我像一位母亲那样

看顾、观照我自己

妈妈


请你苏醒 

在这个春天 

3、

医生说， 妈妈的状况不太好，一个是低血压，一个是出现了房颤（心率过快）。医生说手术后没有苏醒过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今天发烧了，肺炎还是很严重，后面很有可能要面临切管的选择。

4、

刚才给主任打了电话，主任说切管是为病人好，走到这一步了还是要努把力，要切管。

小鱼在群里给我打气，说做气切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我担心气切后还能缝上吗？ 她说可以的，好了很多都会自己好。这是很小的问题。 

安妮也帮我查了一下，说刚查了一下，病人恢复自主呼吸后，简单处理后，两三天就能长好。

真是感谢大家。我现在心意渐稳，能够去面对接下来每一个突发的状况，好的或者坏的。甚至完全可以平静地给爸爸和舅舅传递这种心意，也让他们定下心神。

我对伙伴们说， 现在是春暖花开好时节，不希望我妈妈的事情给你们多添忧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过，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而你们此刻要做的是不负春光，拥抱生活。

没想到，安妮立即回复我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要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口去舔舐。每个历经考验都应该得到更多温暖的照应，也都有希望汲取更多能量的时候。

这个时候有的人就拿出一点来，分给别人。因为照亮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温暖自己。就像你尽其所能地为妈妈付出，实际也是在竭力安稳自己的内心一样。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止是你的事，群里年长的伙伴们会从你的事上想到自己的孩子未来会不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可以做什么准备，同辈的我们会想到为未来的有可能遇到类似状况的父母做哪些更多的准备。

没有人春光便得不到欣赏，少了重要的人再美的春光也会减少几分颜色。所有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大家有缘相聚一场，你就安心地接受大家的惦记关怀，未来有一天你顺利走出这场考验，再把这份惦记关怀传递下去就好。

安妮说得太好了。我无力反驳。

我决定安心领受大家持续的关心和祝福。

4/17/2024 星期三

昨天我给护士们写了一封感谢信，今天送到护士手上了。

我在信的最后说，想把妈妈为自己求的护身符放在她身边，护士说一般来说是不可以的，因为里面是无菌环境，但是我们可以给你套一个袋子，放在她身边。

一会儿我还打算给ICU门外的保安也写一封感谢信，希望他们能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快乐和骄傲。

因为正如黑麦所说， 看着保安和护士很辛苦，他们也是值得被看见和尊重的。 而人和人之间，就会这样开始爱的流动。

是的，我相信神力。但神力不是无端显现的。它要降临在医生身上，让他们更准确地判断。降临在护士身上，让他们更细致耐心。降临在病人身上，让她有更强的求生意志。降临在家人身上，让我们更冷静更坚定。

而我知道， 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信任。

4/18/2024 星期四

今天到了非常凶险的时刻。

医生说，妈妈的血压低，前两天用的还是正常剂量，今天要用最大剂量才能维持。心脏肾脏肝功能目前都不太好。

在群里告诉伙伴们，伙伴们都倾听和安慰我，为妈妈祈祷。

一枚说， 她刚刚正在参加佳音的晨祷，分享了一段话，非常触动她：

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S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我们既多受JD的苦楚，就靠JD多得安慰。

我对她说：感谢Z。我这几天觉得自己就像约伯。

苍须也送给我如下的一段祷告词：

当我在人潮拥挤的地铁里，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知道我的心在默默地向一切众生散发慈爱：愿大家无敌意、无危险。无精神的痛苦，无身体的痛苦。愿大家保持快乐。

当我静坐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心在默默地向一切众生散发慈爱：愿大家无敌意、无危险。无精神的痛苦，无身体的痛苦。愿大家保持快乐。

当我看见天空中的飞鸟，水里的小鱼，或是一个陌生人和我擦肩而过，我的心都在默默地散发慈爱：愿你无敌意、无危险。无精神的痛苦，无身体的痛苦。愿你保持快乐。

谢谢她。这段祈祷词真好啊！正合我此刻的心境。

4/19/2024 星期五

妈妈刚才心率突然下降。

早晨7点20分，妈妈去世了。

我想她一定已经很累了，想休息了。

妈妈出生于1963年。3月。 她今年刚刚60岁。

可我感觉她也就四十多岁。其实连我自己都三十岁了。

安妮在群里问我：

在妈妈这60年的生命里，她爱过哪些人？又被哪些人爱过？因为做过的哪些事被哪些人所感谢过？看着你的话，让我想起了这段话。10多年前看的一本叫《哀悼人》的小说里主人公悼念、纪念所有逝去的人时需要询问的通用的信息。他靠这些信息完成他的哀悼仪式，记住那些逝去的人。

悼念逝去的人=记住他们的爱，让他们从此住进心里，永远记住他们那些曾经鲜活的岁月。

这本书黑麦说他听安妮说过，还买过这本书。

安妮继续对我说：

我还想告诉荞麦的是，现在只是你和妈妈暂时的一个分别。我看过很多关于人类濒死体验的纪录片，也看过很多安宁病房的医生护士的叙述。人在最后的时刻，往往都会看到自己所爱的逝去的亲人来接自己。妈妈也许最后看到了姥姥，现在也已经和姥姥姥爷团聚。

自从我了解了这些信息以后，我便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害怕妈妈的离开。因为我知道那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们每个人未来也最终都会迎来自己的最后一刻，我坚信，在我最后的一刻，也一定会与妈妈重聚。在短暂与妈妈的分别的人生里，我们先好好地让妈妈放心。[拥抱][拥抱][拥抱]

我把妈妈去世的消息发到群里的时候，是美国西部时间的下午， 一枚正开车在北加州硅谷的高速公路上。 她说，刚刚去了美国著名的精神医学大师和心理治疗家欧文·亚隆教授的妻子玛丽莲·亚隆的墓园，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她当时立即给我发来语音，后来开车到家后又发文字对我说——

求S亲自安慰你和爸爸🙏在这悲伤的时刻，给你们力量、支持和慰藉，让你们想起妈妈的时候，心里都是爱：妈妈给你们的爱，你们给妈妈的爱[拥抱][拥抱]

那一夜，她把她那天去墓园看望玛丽莲·亚隆的经历，连夜写了一篇《生命的礼物》， 说， 送给正行走死荫幽谷的红珍，也送给留给这个世界和亲人们那么多爱的荞麦的妈妈。

谢谢安妮。 谢谢一枚。你们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生命的礼物》其实是欧文·亚隆教授和妻子玛丽莲·亚隆合著的一本书， 在他妻子去世前的最后的岁月里。

一枚说： 今天我在玛丽莲的墓前坐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念她的书，一边听鸟鸣。我感觉到很多温暖和爱。

黑麦说， 他昨夜在医院塞着耳机一直听这本书，听了半本多，关于生死有很多启发，这些是很大的课题，都是需要学习的。

一枚告诉黑麦， 她已经在几个小时前请国内的同学下单了这本书，寄给我和黑麦。谢谢她在这个悲伤的时刻送给我们这本书作为特别的礼物。

安妮这时候提起， 她一直打算未来妈妈离开后，拿妈妈的一点骨灰放进一个什么可以随身携带的饰品里，让妈妈以后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一枚说：安妮，我上过马来西亚冯以量老师关于善终的课，他提到有人把挚爱父母亲人骨灰的一部分放到项链里，一直挂在胸前，贴着心口。🙏

这可真是太巧了，我告诉她们，我正是这样想的——我已经买了一个月亮形状的项链，可以装妈妈的骨灰。我可以和麦麦说，姥姥去月亮上了。

“看看你的妈妈，想想你的姥姥，也要多看看你的麦麦，看看这生命的延续。好好道别，好好纪念，好好生活，好好等待再次团聚，我们都能成长到每天和妈妈的照片笑着打招呼的那一天。”  安妮对我说。

她真像一个安慰天使一般，暖人心。

是的， 我相信会有这一天。告别是人生的必修课。 我也特别喜欢一枚在《生命的礼物》一文中引用的书中的一句话： 我活得越充实，便死得越坦然。

这句话真好。

在新西兰的小马歌，给我送来了几张卡片， 是她在她父亲去年七月去世后无意中看到的，让她倍感安慰。

中文大意：

记得我

请不要用悲伤来回忆我，

请不要用眼泪来记住我。

请记得我所有的笑声，

在我们共同度过的这些岁月。

此刻我很满足，

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是值得的。

知道在我走过的道路上，

有人因为我曾经欢笑。

当你沿着街道而行，

思念着我，在你的心中

我正紧紧跟随着你，

与你只有半步之遥。

所以，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哀伤

记得我是和你在一起，

每一个早上，中午，

和晚上。

（一枚试译）

来自天堂的一封信

当新的一天开始，你不再有我

我看不到太阳是否升起

也看不到你的眼中

是否噙满了为我哭泣的泪水

我多么盼望你不要哭泣

就像你在今天的泪

想到那么多的话，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我知道，你深爱我

正如我深爱着你

我也知道，你会思念我

每当你想起我

当新的一天开始，你不再有我

不要以为，我们就此分离

因为每当你想起我

我就在此地，在你的心里

（一枚试译）

那些我们所爱的人并没有离开

他们每天就在我们身边

看不见，听不着，但永在身畔

仍然被爱，仍然被念，仍然亲爱

（一枚试译）

谢谢小马歌。 这几段话真好啊，我打算作为悼词的一部分读给妈妈听。

而亲爱的若湘，也在此时为我送来了以下的宽慰：

控制不住流眼泪，所有亲人都需要慢慢抚平失去阿姨的痛，荞麦要在往后余生里慢慢习惯没有妈妈陪伴。但是相信，妈妈的一切都留在了你的生命和身体中。我在父亲去世时也想，爸爸去见爷爷奶奶了，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哀伤是生命的一部分，不一定所有时候都必须坚强，想念，也是生命的一部份。

深深地，深深地拥抱你，荞麦。

谢谢朋友们。 我现在还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不知道是要参加谁的葬礼。

小马歌对我说： 

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所以你现在可能还没有时间感到真正的悲伤。等办完了妈妈的后事，一定好好找时间陪陪自己。

在美国德州居住的Lu也说：

庆祝生命，是美国这边的葬礼程序之一。荞麦，多回忆和妈妈一起的快乐，相信妈妈此刻正在天上微笑着，守望着你们。

而亲爱的安妮，再一次提醒我：

真正的悲伤是在忙乱结束后袭来的。再也打不通的电话，敲不开的房门，故人衣服上的味道，所有这一切都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悲伤。

所以，哭泣吧，想念吧，大家都能懂你，大家也都会经历。我们就都慢慢地，花一段长长的时间去适应这份离别带来的痛苦，慢慢学会带着悲伤继续我们的人生。

她建议我可以和爸爸、舅舅、黑麦或者我自己一个人好好回忆一下妈妈过往的种种瞬间，用我的笔把妈妈的那些瞬间重新串联起来，重新唤起大家对那个活得充实潇洒的妈妈的记忆，也让大家认识一下那个坚强洒脱的妈妈。

小马歌跟我分享她自己在父亲离去后的经历，说：

我父亲的后事是以JDT的身份办的追思会。在准备阶段，M师说给我5分钟分享爸爸的生平。我当时就说，5分钟不够，我需要20分钟。我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整理爸爸的照片，做成PPT ，开始是打算做成一年一页，后来发现时间会来不及，精简了很多。在追思会上，我完全忘记了时间，分享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在国内无法亲临追思会的亲友是提前发给我悼念文字或视频，由我在追思会念出和播放，国内亲友在线上参加了追思会。

因为超时，有些请假来参加的朋友错过了午餐，饿着肚子回去上班，让我很过意不去。不过朋友们都没有介意，纷纷表示很喜欢那段分享。跟爸爸生活有交集的亲朋好友重温了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大家都对爸爸有了更多的了解。而我更是在整理爸爸结婚前的照片时，对年轻的爸爸妈妈的故事第一次了解。

Lu也说， 不用刻意问哪些问题。撷取自己印象最深刻的片段，分享给大家。如果愿意，也可以邀请妈妈的密友分享。因为主旨是庆祝生命，基本分享的都是开心的日常小故事，也重温了共度的欢乐时光。

她们的分享真好，我也想这样做，但是这次感觉来不及了。

小鱼对我说，可以按照直觉来。

云淡风轻说：

不要压抑自己好姑娘，一定要把悲伤发泄出来。因为你有一生的时间去想念妈妈，想念她的种种好。可是你一定要允许自己悲伤，允许自己哭泣。

安妮提醒我： 

所有想做的事情不急于在这一次葬礼完成。你的一些想法、做法、和天津的办事传统有抵触，甚至得不到一部分人的理解也不要心急。追思可以继续下去，摆一张妈妈的照片就可以继续。用充分的时间把你想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完成，一点点修复你心中的伤口。很多人会愿意听你分享妈妈的故事，知道世界上还存在这那么一位女性。

兔子姐姐也鼓励我： 

不在一时，也不在一事，也不必顾忌，顺着自己的情绪，尽情释放！

4/20/2024 星期六

今天是妈妈的葬礼。

在大家的启发下，给我妈写了如下的悼词：

死亡，是生命最好的礼物。
悲伤，是我们为勇敢去爱所付出的代价。

此刻，为我们亲爱的朋友、家人景毅，献上最沉痛的悲伤，

跟随她一生的脚步叩问生命之门。

你认识那个小时候省吃俭用为爸妈存路费的景毅吗？

你认识那个上大学时，不学无术只顾着打克朗棋的景毅吗？

你认识那个会透支下个月的工资去游山玩水的景毅吗？

你认识那个可以仰天大笑和人讨论病痛生死的景毅吗？

每一个景毅都在说

去玩！去爱！别害怕！别犹豫！别回头

你听过景毅唱的青藏高原吗？

你见过她的剪纸、素描和工笔画吗？

你和她一起挖过野菜吗？

你吃过景毅做的饭吗？

你和景毅一起爬过高山吗？

你和景毅一起在大海里游过泳吗？

你见过她躺在皮划艇上看云朵的样子吗？

你们是否曾经一起在远行的绿皮车里颠簸？

你是否记得，大海晃吐了所有人

只有她一个人乘风破浪兴致勃勃？

你相信50岁的她还会开着车带20岁的女儿去追落日吗？

你是否曾经被她拖着、拽着去看总也等不到的日出，又总能谈笑风生尽兴而归？

生活的尘埃落在她肩头

化作音符，演绎生命之歌

景毅啊

年少时，父母远行，你带着弟弟独自生活

中年时，你经历下岗大潮

你站在街头巷尾，卖毛衣，卖馒头

你推开豪华酒店的大门，推销啤酒

你彬彬有礼敲开居民楼的大门，却被骂得狗血喷头

没有保险单，就没有收入

你热爱的大海成了可怖的梦魇

阴雨密布 巨浪滔天

只有你自己和一叶孤舟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你在每一段苍老衰弱的生命里

东奔西跑 倾其所有

你帮丈夫减轻罹患疾病的恐惧，却独自面对死神和拥挤的挂号窗口

你的一生滔滔不绝，最后用7天的沉默

把你面对死的勇气和面对生的洒脱

教给我、爸爸和舅舅

活得越充实，死得越坦然

你的60年，你活在这世界的21900天

每一天都不曾虚度。

你爱你的丈夫，就像他爱你一样。

你的生命越来越脆弱，他越来越坚强。

在你长眠的前一夜，你说：

你爸现在很好，他怕我生气，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你爱你的弟弟，

而你的弟弟爱你总想比你的爱更多一点点

他爱你，思念你，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你

就像你期望的那样

你爱你的女婿，

你支持他，包容他，

愿意用几年的时间等待他的成长

你说：他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爸爸

女儿是你的骄傲，

而你也是女儿的骄傲，

在学生时代，女儿就对自己说：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妈妈。

你是女儿的主心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把这份冷静和笃定交在女儿手上

你说：你的想法是对的，以后的路大胆去走吧！

你爱每一个从你生命中走过的人

而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得你的爱、你的笑和你的快乐。

他们来到你面前，默然伫立，垂泪不已

“多好的一个人啊”

“多么快乐的一个人啊”

“不能接受 不愿意接受”

“可惜 可惜”

你的灵魂悄悄升起

升到月亮上

你撑着手，摆着腿

哈哈大笑

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对自己的一生

无比满意

以此，送别我亲爱的妈妈景毅。

从此，就像小马歌分享的那张卡片上写的——

当新的一天开始，我不再有你

我们没有就此分离

因为每当我想起你

你就在此地，在我的心里......

（今年二月，妈妈牵着小麦麦的手，看普吉岛的落日）

【作者简介】荞麦：90后。一枚园地耕耘者。个人微信公号： 驽马十二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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